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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刀

    在落花刀派,自古便有一个说法,谁要是能将本派的落花刀法练到第九重,便可以无敌于天下。可是自古以来,除了创出这套刀法的天纵奇才肖无梦之外,便再也没有一个人能练到第九重了。
    骆常空是落花刀派的第十九代传人,也是近百年来,落花刀派中资质最高、禀赋最佳的一个弟子。骆常空还不到二十岁的时候,便将落花刀法练到了第七重,刀法之精,几乎已可与他的师父马萧山并驾齐驱,只是在内力与对敌经验上,比他师父略逊半筹。
    马萧山原本指望骆常空能光大师门,将落花刀法练到第九重,好将本派的所有仇家全都震住。但是让马萧山没想到的是,骆常空自从将刀法练到第七重之后,由于天赋所限,此后数年,无论如何下苦功,刀法始终再无进展。马萧山眼看自己的满腔希望化成泡影,不由郁郁寡欢,落下了心病,没过几年便病死在床头。
    马萧山死后,骆常空便接掌了落花刀派。当时,地处邯郸城的落花刀派主要有两个大仇家,一个是大名府的万胜镖局霍家,一个是永年城的凌云飞袖门司马家。在燕山以南、黄河以北,数这三个门派武功最高、势力最大,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习武之人,又有几个不是争强好胜之徒?谁又能甘居人下?还有一句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是三强鼎立。于是这数百年来,落花刀派、万胜镖局与凌云飞袖门明争暗斗不断,积下了深厚到无法化解的宿怨。
    骆常空接掌落花刀派之时,万胜镖局的大当家是长枪震河西霍敬水,凌云飞袖门的掌门是鬼见愁司马轻烟。这三人之中,若论武功当属霍敬水最高,若论智谋当属司马轻烟最强,骆常空的武功计谋虽不如这两位,但是骆常空为人最是豪爽任侠,所以结识了一批肝胆相照的江湖兄弟,这些兄弟常常围绕在骆常空身边,声势最胜。
    由于这三位掌门人各有所长,所以在历次明争暗斗之中,互有输赢,谁也无法置对方于死地。
    这一天,正是吃晚饭的时候,骆常空跟几位兄弟从太行山内打来一只野猪,正在后院之中燃起碳火,支起炉架,烤肉饮酒,猜拳行令,喝的正是高兴。突然,派中一个小弟子王六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
    “外面来了位不速之客,要求见掌门人。”王六喘着粗气说。
    “来的是谁?”骆常空将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顿,说。
    “是……是凌云飞袖门的司马轻烟。”王六试探着说道。
    “他来干什么?”骆常空拧紧了眉头说:“这小子满肚子鬼心眼,他来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兄弟们,走,随我去会会他。”
    在落花刀派的大厅里,坐着一位头戴瓜皮小帽,嘴唇上留了两撇枯黄的胡须,干干瘦瘦、乍一看像个江湖郎中模样的中年人。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人物,原来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见愁司马轻烟。
    “这是哪阵香风把司马兄的大驾给吹来了?”一见面,骆常空便干笑着抱拳说。
    “好久不见,骆贤弟的精神愈发清健了,”司马轻烟一见骆常空,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说:“愚兄冒昧登门打扰,还望贤弟莫要见怪。”
    “不知司马兄深夜登门,有何指教。”骆常空脸露戒备之色,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愚兄我有一件大事,想要跟骆贤弟密谈。”司马轻烟说着,眼光落在了骆常来身后的随从们身上。
    要论武功,司马轻烟尚比骆常空略低一筹,只是这人轻功极好、且诡计多端,骆常空想要打败他,也非易事。骆常空认定,司马轻烟来找他,必定不怀好意。但是,论武功他打不过自己,况且现在又在自己的地头上,谅他也玩不出什么鬼花样来。所以,骆常空略微沉吟了一下,便挥手示意,让兄弟们退下。
    此时,大厅里只剩下司马轻烟与骆常空两个人。
    “骆贤弟,我知道你对我心怀芥蒂,这也难怪,你我两派,争斗了多年,有些积怨也是难免的,”说到这里,司马轻烟语气一转,说道:“不过,现在的情形想必骆贤弟也清楚,你我两人全都不是霍敬水的对手,现在人家万胜镖局耀武扬威,声势日大,任其发展下去,恐怕你我两家都要倒大霉。”
    司马轻烟说到这里时,骆常空心里特别不是个滋味。师父本来对自己寄予厚望,满心指望自己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将落花刀派发扬光大,可惜自己天生不是练武的奇才,虽然已经皆尽全力,但仍无法超越前人,反倒让落花刀派输给了万胜镖局一筹。
    “那又能怎么样,若论武功,他霍敬水确实比我略高那么一点点,”骆常空不服气地说:“可是我骆某人兄弟众多,他霍敬水又能奈我何?”
    “话可不能这么说,”司马轻烟黑多白少的小眼睛叽哩咕噜地转着说:“兄弟不能总带在身上,万一哪天兄弟们要是离你而去,恐怕到那时,你们落花刀派就要……。”说到这里,司马轻烟故意不再说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骆常空一脸怒色地说道。
    “骆贤弟别不高兴,愚兄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说的却是实情,” 司马轻烟奸笑着说:“不过,他霍敬水的威名现在虽然如日中天,但是愚兄我现在倒有一条除奸的妙计,只要你我兄弟联手,必能置他霍敬水于死地,就是……就是不知骆贤弟有没有这个胆量?” 
    “哦?不妨说来听听。”骆常空怀着戒心说。
    “我刚刚听说,明日午时,霍敬水要保大名府衙一万两黄金的税奉进京,”司马轻烟压低了声音说:“朝廷要跟蒙古人开战,现在正是急需军饷的时候,所以才要从地方急调税奉进京,如果……我们联手,半道把这批税奉给劫下来,你想想,朝廷能轻饶他霍敬水?到时候……。”说到这里,司马轻烟不再说下去了,而是换成嘿嘿的奸笑。
    “这种馊主意亏你想的出来,”骆常空一拍桌子说:“朝廷正是用银子的时候,我们岂能做出这种不忠不义的叛逆之事来?”
    “无毒不丈夫,骆兄啊,国家这么大,少了这一万两黄金,咱们也未必就能输给他小蒙古,”司马轻烟说道:“可是劫了这一万两黄金,咱们便能借刀杀人,拔掉霍敬水这颗眼中钉,并且你身边有这么多兄弟,追随你多年,你有没有替他们着想过,你就宁愿让他们跟着你过这种穷哈哈的苦日子?”
    司马轻烟这番话一出口,骆常空犹豫不决了。
    “让我……再想想,跟兄弟们一块儿合计合计。”骆常空喃喃的说。
    “事不宜迟,明天霍敬水可就要上路了,如果骆贤弟拿定了主意,明天早上记得找我。”说罢,司马轻烟便告辞离去。
    司马轻烟走后,骆常空找来自己那帮好兄弟,将司马轻烟说的话转诉了一遍。大家一听有黄金可分,并且还能借刀杀人,替骆常空除掉一个大仇家,当下便群情激荡,纷纷摩拳擦掌,劝说骆常空与司马轻烟联手。
    江湖人办事就是爽快,虽然干的是抢劫朝廷税奉,弄不好就要脑袋搬家的事情,但是只要决定干了,就不带丝毫犹豫的。第二天天还没亮,骆常空便与兄弟们带齐了行走江湖用的家伙什儿,直奔凌云飞袖门而去。
    事情非常顺利,司马轻烟早就踩清了霍敬水的行进路线,双方人马一会合,便直奔老君山断头谷而去。
    断头谷位于老君山脉最西端,这里是从大名府进京的必经之路。司马轻烟早就准备好了蒙面黑巾,分发给众人之后,让大家埋伏在断头谷两侧,等待万胜镖局的人出现。
    此时正是初春的天气,山谷之中,野草吐绿、灌木发芽、鸟鸣啾啾,景色宜人,实在是打家劫舍的大好天气。
    约莫过了一顿饭的工夫之后,骆常空看到,自远处有一群人马扛着万胜镖局的大旗、护着镖车,缓缓而来。
    近十多年来,万胜镖局在江湖上的名声如日中天,黑白两道,还从来没人敢打过万胜镖局的主意。正所谓:安逸必生骄奢之气。万胜镖局仗着总镖头霍敬水武功高、威名大,无人敢惹,所以便放松了警惕之心。
    当他们护着镖车从断头谷这样的凶险地势里经过时,竟然不知投石问路,而是直接便鱼贯而入。
    镖车一走进断头谷内,突然从峡谷两边杀出一群蒙面客来,万胜镖局的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一些镖师、趟子手还没来得及拔出兵刃,便被蒙面客砍了个人头落地,这些蒙面客当然就是骆常空的兄弟与凌云飞袖门的弟子们。
    骆常空带着兄弟们将众镖师杀了个七零八落之后,然后马上便配合司马轻烟去摆平霍敬水。
    霍敬水使的是一杆家传的鬼头烂银枪,七十二路回风舞柳枪法练的是炉火纯青,大枪一舞,枪花朵朵,中着毙命。不一刻工夫,骆常空手下三个围攻霍敬水的兄弟与凌云飞袖门的四位弟子,便被霍敬水的大枪给戳死了,只剩下司马轻烟仗着绝妙的轻功苦苦支撑。
    眼看司马轻烟就要独木难支之时,骆常空及时拍马赶到。骆常空这一出手,形势马上便大不相同了。骆常空的落花刀法虽未练到第九重,但是与霍敬水相比,也仅是略输一筹而已,此刻再加上个司马轻烟,霍敬水自然便不是对手了。
    骆常空猱身而上,刀光霍霍,狭着嘶嘶风声,刀刀不离霍敬水要害。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霍敬水的枪法虽然精绝,无奈枪身过长,不利于贴身近战。现在,司马轻烟挥动凌云飞袖,从外围缠住了霍敬水的长枪,骆常空趁机贴近了霍敬水的身边,淋漓尽致的发挥出了兵器上的优势,逼的霍敬水是手忙脚乱。
    在这荒谷这中,居然遇到了两位绝世高手,霍敬水真是越战越胆寒。他用眼睛余光一扫,发现自己带来的镖师们已经被蒙面客团团围住,根本无暇来支援自己,于是便知,今日之行必定是凶多吉少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霍敬水也是一代武学宗师,遇到事情时拿得起,也放得下。眼看今天的败局已是无力挽回了,霍敬水索性不再做困兽之斗,而是长啸一声:“风紧,扯乎。”话音刚起的同时,霍敬水身子一个倒纵,便欲冲出战团,夺路而逃。
    骆常空哪儿肯让他从容离去,当即如影随形,猱身扑了上去。霍敬水的轻功并不及骆常空,虽然他逃走在先,但是几个纵落之后,便被骆常空给追了上。
   骆常空使出一式落花有情,化做一片刀雨,兜头朝霍敬水劈下。霍敬水听到脑后传来利刃破空之声,当下不及躲闪,反手挥枪,使出一记回头望月的拼命招式,仗着枪比刀长的优势,后发先至,枪尖直刺骆常空的胸膛。骆常空自然不会与霍敬水拼命,他身子一沉,弯腰避过霍敬水这一枪。
    霍敬水一枪逼退骆常空之后,不敢停留,接着又落荒而逃。骆常空本来想接着再追,可是一回头,却发现司马轻烟并没有跟上来,自己孤身犯险,即便追上了霍敬水,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骆常空也只好悻悻然地折了回来。
    未过一盏茶的工夫,众镖师便被尽数杀光。
    此时,骆常空才一肚子不高兴地质问司马轻烟:“刚才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追霍敬水?”
    司马轻烟笑了,说:“骆贤弟别生气,量他也逃不到哪里去,丢了朝廷的税奉,朝廷岂能放过他?俗话说的好,穷寇莫要追,咱们要是把他追急眼了,说不定他就会拼死一搏,霍敬水的枪法实在是不容小觑,他要是真拼起命来,我俩即使最终能杀了他,恐怕也要吃上大亏,还不如索性放他走,留着朝廷来收拾他。”
    “可是……可是,咱们跟他争斗这么多年,他一定早就熟悉了咱们的招式,今天放他走,岂不等于是放虎归山,日后他要是找起咱们来,又该怎么办?”骆常空犹豫着说。
    “骆贤弟真是死心眼,难道咱们还要坐在家里等他找上门来不成?”司马轻烟奸笑着说:“有了这一万两黄金,足够咱们兄弟众人过上一段逍遥自在的日子了,从今天起咱们隐姓埋名,周游四海而去,恐怕咱手中黄金还没花完,他霍敬水便早就被朝廷给处置了,到时候再重归故里也不迟。”
    司马轻烟左一句贤弟,右一句贤弟,叫的骆常空心里不由暖洋洋的。要论玩心眼,司马轻烟掉的心眼都比骆常空全部心眼多。此时,骆常空一听,司马轻烟说的颇有道理。当下便不再起疑心,带着兄弟们取了镖车上的黄金,与凌云飞袖门中弟子一路说说笑笑,奔着深山而去。
    按照司马轻烟的打算,大家先进深山里避上几日风头,然后便分了黄金,各自出山,周游四方。
    进了山中,已是夜色降临,白日里一番恶战,大家伙儿也累了,草草吃了些身上带的干粮,便找了个避风的山洞里睡下。
    进山洞歇息的时候,司马轻烟说道:“骆贤弟,山中露水较重,你跟兄弟们睡到洞内,让愚兄与门下弟子睡在洞口吧!”
    骆常空听了很是感动,心想,虽说凌云飞袖门与自己的落花刀派争斗多年,仇怨颇深,但是这个司马轻烟倒是个很够朋友的人。当下便说:“司马兄莫要客气,兄弟我年纪轻,身子骨好,洞口原该我来睡,怎么能让兄长你去睡呢?”
    “哎,贤弟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愚兄痴长几岁,原该多照顾贤弟你一些的。”司马轻烟说。
    骆常空推辞不过,便心里暖哄哄地与兄弟们睡到了山洞里面。
    一夜无话,但是,第二日早上一觉醒来,骆常空一睁开眼睛便发现,睡在洞口的司马轻烟和他的弟子们却已不见了踪影。骆常空心里咯噔一震,他急忙翻身跃起,匆匆跑到洞外一看,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停放在洞外的镖车上,此时已经是空空荡荡,昨日抢来的一万两黄金,已经被司马轻烟和他的弟子们席卷一空。
    骆常空恨的是咬牙切齿,他捶胸顿足地骂道:“司马轻烟,你这个天杀贼,你骗的老子好苦哇!”
    骆常空叫醒了众兄弟们,大家一见这种情形,纷纷摩拳擦掌,恶语汹汹,对天发誓,即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将司马轻烟给找出来,生吞活剥、点灯熬油、凌迟处死、割肉喂狗,或者干脆挖个坑,头朝下把他给活埋了。
    大家乱骂一通之后,于是便出了深山,四处去追查司马轻烟的下落。
    就这样,骆常空和他的兄弟们开始了浪迹江湖。
    与此同时,霍敬水也没有闲着。他从断头谷脱身逃走之后,自知朝廷不会轻饶自己,便不敢再回万胜镖局。在与那些蒙面劫匪交手的时候,霍敬水通过对方所使的招式已经认出,这两个武功高强的劫匪头子,正是自己的老仇家骆常空与司马轻烟。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已经知道了陷害自己之人是谁,霍敬水当然不肯放过他们。当天夜里,霍敬水便悄悄潜入了落花刀派与凌云飞袖门,欲报劫镖之仇。但是,这两个门派早已经是人去屋空。霍敬水在暗中潜藏了多日,也未见骆常空与司马轻烟回来,便知他们二人是故意隐藏了起来。
    于是,霍敬水也开始了浪迹江湖,四处去寻找这两人下落。
    少年子弟江湖老,转眼之间,三十年过去了。这三十年来,骆常空一直过的是胆战心惊的生活,一方面他要寻找司马轻烟,另一方面他还担心霍敬水、或者是朝廷的捕快追到自己。三十年的流浪岁月里,骆常空和他的兄弟们当过护院、跑过码头、做过苦力、甚至还当过乞丐,尝尽了世间的冷暖辛酸。有些兄弟已经老死、病死异乡,不过剩下的几个兄弟却仍是痴心不改,坚持留在骆常空身边,四处帮他打听司马轻烟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年腊八,他的一个兄弟终于从一位江湖客嘴里打听到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潜藏了三十年的司马轻烟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了,据那位江湖客说,司马轻烟要在正月十五那天,带着他的夫人与家眷回乡祭祖。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骆常空激动的老泪纵横。一时间百感交集,万般滋味齐涌心头。骆常空恨恨的想,这三十年来,他和他的兄弟们落魄江湖,过着狗一般的日子,而司马轻烟却腰缠万贯,享尽齐人之福。虽然同样是隐姓埋名,自己是风餐露宿,可人家却是娇妻美女相伴,真可谓是天壤之别。
   “抓到这个畜牲之后,一定要先把他的钱抢回来,然后再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弄瞎他的双眼,丢到荒野里。”骆常空咬牙切齿地说。
    “就是,一定要把他的黄金先抢回来,受了这么多年的苦,临老了,咱们也该过几天舒服日子了。”一个兄弟对未来充满遐想地说。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得知了司马轻烟的消息,骆常空与他的兄弟们当下便迫不及待地赶往了永年府。
    正月十五,永年城北,司马家祖坟前。
    一群身穿孝服的人缓缓向这里走来,在这群人中间,还簇拥着一顶四人抬的绿呢软轿。看到这顶轿子时,埋伏在乱坟堆里的骆常空不禁有些心跳加快,他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这三十年来,他虽然过的是狼狈不堪的生活,但是他却从未停下过练刀。因为他心中有仇恨,他要报仇。他知道,自己的刀法比三十年前,又有了不小的长进,虽然还未到第九重,但想来也相差不远了。
    他对自己的刀,充满了信心。
    在一座大坟前,绿呢软轿停了下来。一个相貌清秀的小鬟轻轻掀开轿帘,于是里面便露出了一个身穿金边苏绣裘毛大袄的老头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尽管几十年没见,骆常空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轿中人。那个人,确是司马轻烟无疑,只是几十年不见,他比当年胖了许多,面色红润,鹤发童颜。
    自己已经沦落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头发如同一堆荒草,脸上生满了冻疮。可是这个该死的司马轻烟,却是满脸的富贵之色,穿着打扮雍容华贵,身边丫环、仆人成群。两相一比较,骆常空莫名其妙的便生出一股子强烈的忌妒感和自卑感。
    这一刻,三十年来憋在心头的怒火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出来。骆常空再也忍耐不住,大吼一声便冲了出来。
    骆常空的轻功也许不如当年迅捷了,但是他的刀法却更加的老辣刁钻,这一次,他已经下定决心,说什么都不能给司马轻烟留下逃走的机会。
    骆常空像一只大鸟一样飞掠到绿呢软轿之前,与此同时,他的兄弟们也怒吼着从四周埋伏地冲了出来,把守住四周,防止司马轻烟逃走。
    可是,骆常空冲到轿前时,轿子里的司马轻烟却是神色镇定如常,仿佛像是看到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一样,笑眯眯的望着骆常空。
    骆常空被司马轻烟的表情给搞糊涂了,他使劲皱了皱眉头,咬牙切齿地说:“老狐狸,你还有心情笑,这三十年的旧账,咱们也该算一算了吧!”
    “我本就是来找你算账的,要不然,我藏着不露面,就凭你这个棒棰,恐怕再找上三十年你也找不到我。”司马轻烟不紧不慢地说。
    骆常空又是一愣,不过随即便说:“废话少说,钱呢?那一万两黄金藏到什么地方了?快给我交出来,交出手来便饶你不死,否则我就让你脑袋搬家。”骆常空说着,晃了晃手中依然明亮的落花刀。
    司马轻烟笑了,说:“你真是个大棒棰,连说谎都不会,这三十年来,你早就恨我入骨,恨不得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即便我把黄金交出来,你也一样不会饶我不死的,你当我会信你的鬼话吗?”
    “你……你,”骆常空一时不知如何说是好,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才说道:“你要是交出来,至少可以让你死个痛快,否则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没有荒废你的刀法,”司马轻烟似乎是若有所思地说:“而我这些年来却养尊处优,早就荒废了武功,当年我便不是你的对手,现在就更加不行了。”
    “你知道就好,所以最好还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给你留下逃走的机会。”骆常空咬着牙说。
    “你真是个大棒棰,我既然来了,为什么还要逃?”司马轻烟笑着说:“黄金,你是永远也得不到了,因为像你这种棒棰,天生就没有发财的命,不瞒你说,那一万两黄金已经被我挥霍一空,最后的那一点黄金,也被我用来雇这顶轿子和这些丫环、仆人了,现在,我身上连一角银子都没有留下,并且我已经染上了重病,没有几天好活的了,所以我才会在江湖上放出风声,将你引到这里来,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霍敬水一定也该来了……”
    “闭上你的臭嘴,我这辈子,最恨别人说我是棒棰了,”骆常空气红了脸,一字一顿地说:“司马轻烟,你少耍奸计,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说的鬼话吗?那可是一万两黄金,足足够你花上八辈子也花不完。”
    “说你是棒棰,你还不肯承认,黄金有什么用?你以为当年我真的会为了那点黄金,才大费周折地陷害你跟霍敬水吗?”司马轻烟说到这里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接着说:“这件事,说白了,根本就与黄金无关,或者说,黄金原本只不过是一个道具,这是一个局,一个死局,一个借刀杀人的死局,黄金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把你跟霍敬水拖进这个死局里来。”
“你真的花光了所有的黄金?”骆常空脸上变色了,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自己心里,黄金远比仇恨更为重要。也许,这只是因为他已经过了太长时间的苦日子。
    “你这个棒棰,黄金当然花光了,你以为我还会留给你花吗?我能给你留下的,只有仇恨,你、我、霍敬水,都是这个死局中的牺牲品,那是因为,在我们三个人身上,背负了太多的仇恨,这是数百年积累下的宿怨,只有死,才是惟一的结局。”司马轻烟说到这里时,猛然从软轿里冲了出来,凌云飞袖一挥,扑向骆常空。
    骆常空本能的挥刀,刀如梦,又如落花般凄美。一道惊艳的弧光,从司马轻烟的胸膛上划过。在这一刹那,司马轻烟的凌云飞袖突然失去了力量。
    血光迸发,司马轻烟的胸膛被骆常空的落花刀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司马轻烟开始巨烈的咳嗽,殷红的血水伴着咳嗽声从他嘴角溢出。
    “好……好快的刀,莫非你……你的落花……花刀法已经练到了第九……九……重?”司马轻烟脸上露出一丝惊异之色,他断断续续的吐出最后一个字之后,眼睛里的活力便随之消失,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下,倒在了骆常空的脚下。
    压在心底三十年的仇恨终于算是报了,可是在这一瞬间,骆常空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快意,有的只是深深的寂寞与寒冷。
    永年府的这个冬天,似乎要比往年更加的寒冷一些,骆常空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些丫环、仆人看到这种情形,惊叫着四散而逃。
    “黄金呢?这个老小子私吞的黄金呢?”一个站的较远的兄弟没有听到骆常空与司马轻烟的谈话,所以急切的问。
    “黄金……黄金,这里没有黄金,只有仇恨。”骆常空喃喃的说。
    “骆大哥快看,那是谁来了?”一个兄弟手指向了北方。
    顺着兄弟手指的方向,骆常空看到一个衣衫褴烂的身影,穿过乱坟岗,向这里飞掠而来。未看清来者的面貌,骆常空便已经看到了那人手中拖着的长枪。
    骆常空嘴角浮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三十年未见,当年玉树临风的一枪震河西霍敬水如今已变成一个满面风尘之色的白发老翁。看模样,这些年他也没有少受苦楚。
    “我终于找到你们了,三十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霍敬水握枪的手,由于激动,而有些轻轻的颤抖,“快把我的黄金交出来。”
    “黄金没了,司马轻烟把你我全给骗了。”骆常空喃喃的说。
    霍敬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司马轻烟,眼睛里露出恶毒的光芒,他咬着牙说:“没有黄金我就要你的命。”
    霍敬水说着,双手举枪,有力的一抖,幻化成数朵枪花,刺向骆常空。这三十年来,霍敬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报仇。他胸中有太多的仇恨,他本来有着光辉灿烂的事业,他本来有着一帮敬仰他的兄弟与家人,他本来应该是个春风得意的人。可是,这一切,全毁在了司马轻烟与骆常空这两个人手上。三十年来,他不得不东躲西藏,躲避朝廷捕快的追捕,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尝遍了人间的痴苦。这一切,都是拜这两人所赐。
    他要报仇,能不能夺回黄金已经不再重要,他只想亲手宰了这两个人,一解心中仇恨。这三十年来,他在这杆鬼头烂银枪上着实下一了番苦功,他的枪法已远非当年可比。所以他有足够的信心,一枪便要夺走骆常空的命。
    可是,霍敬水错了。
    枪花,刀光,一闪而过。
    霍敬水实在不敢相信,骆常空的刀居然会这么快,尽管他的枪比骆常空的落花刀长上许多,可是骆常空的刀竟然快若鬼魅,后发先至,划过了霍敬水的胸膛。
    不过,与此同时,霍敬水的长枪突然从中折成两截。断裂的枪杆处诡异地吐露出了一个寒光闪闪、如毒蛇吐信般的枪头,霍敬水手腕一翻,不偏不倚的将吐出的枪头刺入了骆常空的身体。霍敬水的这杆鬼头烂银枪上原本没有这套机关,可是霍敬水为了对付骆常空与司马轻烟的联手,专门研究出了这套机关,目的就是为了对付骆常空的贴身近逼。
    “好快的刀,莫非……你的……你的落花刀已经练到了第九……第九……。”霍敬水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终于没有吐出最后一个字来。
    骆常空吃力的摇了摇头,艰难地说:“没有,如果到……到了第九重,便天……天下无敌了。”说完这句话,骆常空长吁了一口气,一道红的有些发乌的血丝从他的嘴角溢出,他吃力的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天很高,很远,也很蓝,白色的云朵却少的可怜。
    骆常空想,今天这个天气很好,不过,要是天上再多几块洁白的云彩,那就更漂亮了。骆常空这样想着的时候,整个人开始软绵绵的倒下,生命的活力像阳光下的露珠一样,悄悄的从他的身体里蒸发了出来。
    永年府的这个冬天真的要比以往更加寒冷一些,这时有一阵北风刮过,吹来阵阵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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